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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父亲的第七次相亲,奶奶带着他来到了姥姥的家里,之前父亲相了好几次都没有相成,奶奶四处奔波为他着急。父亲家里的经济条件一般般,人看起来憨厚老实,话语也不多,值得一提的是他念过一年高中,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一个知识分子了吧。母亲家里比较贫寒,兄弟姐妹五个,她是老大,在家里既要照顾弟妹又要做农活,所以只念了小学就开始分担起家里的各种事务了。
不知是父亲过意拒绝别人还是别人看不上他,在几次相亲失败后,爷爷奶奶都干着急,最后问父亲怎么办,人也老大不小了该谈这事了,他们还急着抱孙子呢!父亲支唔地提到了邻村的母亲,于是之后就有了这次相亲。
母亲已长成一个大姑娘了,虽身材瘦小,但相貌清秀,一条长长的辫子拖在背后直达腰部。她看到父亲很吃惊,在听到父亲和奶奶是来说亲一事时,她一下子脸红了起来,娇羞地低下头躲进房里,父亲也不好意思,外公和外婆见父亲忠厚老实,也读了不少书,在乡里的名声也不错,基本上也就同意来往了。
父亲在临走之前给了母亲一件礼物,他从怀里慢慢地掏出一个小小的方块的东西递给了母亲,那是父亲买的没舍得用的橡皮。母亲很疑惑地看着,把它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还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兴奋地夸它挺香的呢。
于是这个橡皮也算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母亲一直把它带在身上,想到父亲时就把它拿出来闻一闻,露出甜蜜的微笑,然后又小心地把它揣进怀里。
那两年农活收成不错,父亲家里的经济状况有所好转,就赶了一回时髦买了一辆老式自行车,在当时可是一件新鲜的事,父亲学会后骑着它来给母亲一个惊喜。母亲一看了就喜欢,坐了上去,经过那片林子,走在林间小道上。父亲骑的很慢,母亲坐在后面,手挽着父亲的腰,头贴在父亲的背上,闭着眼睛想象着这一美好的时刻,不是因为新鲜,而是感到一种安全和踏实。父亲知道后面不只是母亲,还有一份责任。他稳步慢慢地前行,生怕坎坷不平的道路颠疼了她,也想时间更多地留在这一刻。冰冷的车架上载着温暖、幸福还有爱。
两年后,父亲和母亲结婚了,家具只有两只木箱子、一个小柜子和一张小桌子,但着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几个月后,母亲怀了我的大姐,临盆时,父亲焦急地在窗外走动,奶奶和大妈、婶婶在里面接生,出来后奶奶叹道:“是个女娃”。父亲却是异常的开心,急急地冲了进去。产后父亲细心地照顾这母亲。老一辈人思想封建,重男轻女,于是母亲又生了第二胎。此时的父亲已到市里面的一个窑厂打工,当时通讯不方便也没联系上,生的时候父亲不在家里。不料第二胎又是个女娃,那是我二姐。奶奶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想抱孙子,村里的人见没生男娃也另眼相看,在背后说笑话。父亲劝母亲不要再生了,但为了生男孩,母亲说为了争口气还是决定再生一胎。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也许是上天动力怜悯之心吧,第三胎终于是个男娃。那时候已经有了计划生育,超生是要罚款的,为了我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已罚完,还欠了一笔债,父亲不得不长年累月地在外地打工,爷爷奶奶已经年迈,家里的重担就落在母亲的身上。听母亲说她在生我的当天还在挺着大肚子收割稻谷,因为一到收割期间大家都很忙,需要抓紧时间把稻子收割起来,不然过了时期稻子会落粒。当晚母亲做完农活洗澡后的洗澡水都没人帮倒,只好自己艰难地把洗澡盆拖到外面把水倒掉,当时心里感到一阵心酸,想起在窑厂里卖力苦干夜里都在加班烧窑的父亲不禁流下幸福的泪水,嫁给他她无怨无悔,身在异地,心却同行,两人同甘共苦地撑着这个家。
到了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做活的那个窑厂倒闭了,当时家里姐弟三人都在读书,这对于一个普通农村家庭来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为了供我们读书,父亲决定跟我们村里的人到市里的一个煤矿厂里打工,听说过煤矿塌崩的母亲不同意,父亲却坚持要去:“不去打工哪来的钱给娃们读书?咱们不能让娃们吃没文化的亏。”当时读书被认为是农村孩子走出去的唯一出路。在父亲的固执下,母亲没办法,父亲还是去了。
父亲每年年中和年末都会回来一次,期间,他与母亲时常保持着联系,每隔一到两周都会寄来一封家书,母亲会把里面交代我们的话都念给我们听,然后又回信过去叫他放心,多注意身体,还会附上我们姐弟写给父亲的一两段话。有时母亲有不会写的字问我们,但她也会挑出来信中的错别字笑道说:“瞧你爸,高中生还写这样的错别字呢!”
我们的学费常常难以付得起,母亲每每开学都难为情地到老师那里说情,说能不能缓一缓,等父亲年底回来再付上,因为那时实在是拿不出什么钱来。
每逢过年母亲都会给家里每一个人做一双布鞋,很轻巧的布鞋穿起来却是如此的沉重,它是母亲多少个晚上熬夜千针万线地缝起来的。昏暗的油灯下,熬暗了那双明亮的眸子,熬去了多少的青春,熬出了多少缕白发!
过年前有时会我们会买一两件新衣服,但母亲却几乎没有买过,冬天她里面穿的那件棉衣是她和父亲结婚时买的,一直穿了十几个春秋,上面有一块一块的小洞和布满了那颜色很不匀称的补丁。
家里的房间摆放很简单,桌上镜子里夹着一张我出生后全家人在一起照的黑白老照片,里面的母亲开心地抱着我,父亲抱着年幼的二姐,大姐依偎在一旁,爷爷奶奶站在后面,父亲显得有些紧张和无措,姿态摆的显得有些变扭,母亲每次看到这里都想笑。照片上有的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但母亲始终把它放在那个最显眼的位置。母亲不是收藏家却一直收藏着见证他们爱情的物品,包括那张老照片和当年的那个橡皮。
母亲自小体弱多病,加上负荷的工作早已是一身的大小病症,经常是腰酸背痛还有严重的关节炎。记得每当天气转寒或是阴雨天气时,她的关节炎就越发的厉害,痛的经常难以入睡。我用小手帮她揉膝盖,她笑着摸摸我的头说揉不管事,然后双膝跪在床上,我当时孩子气地问道:“妈,这是干什么啊?”“跪一会,跪麻了就不痛了。”母亲和蔼地对我说,随后却是一声的长叹。当年无知的我竟不知母亲生活的如此的艰难。
那是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已是入冬季节。那天傍晚村里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人们在议论纷纷,母亲从中得知父亲所在的那个煤矿塌崩了。忽如一个晴天霹雳袭击了整个家庭,只见母亲慌张地跑到房间把箱子打开,从一块旧布包裹中拿出几十块钱,然后就奔了出去,我感到极度的害怕,心里异常的恐惧,跟在母亲后面哭喊:“妈...妈...”我拼命地哭喊,母亲头也没回地跑向远处,丢下了哭泣无知的我。
乡村没有车,只有镇里有去往城里的车,但已是晚上,哪里有车去城里,真不知母亲是怎么沿着那条大马路行走了一百四十多里的路找到那里的。
到达煤矿厂已是第二天中午,有的死难者家属在那里已是哭天抢地,有的人在帮忙挖人。母亲看到这样凄惨的场面神情呆滞,绝望的眼神在人群中寻找父亲的身影。当她看到一旁满身脏乱正在帮忙挖工友的父亲时热泪盈眶,大声呼喊着父亲的名字冲了上去,然后抱着父亲的头痛哭,他们久久地抱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好像父亲失而复得。父亲拍拍母亲的背安慰地说:“别哭了,这不,我还在这儿吗?”此时的母亲已泣不成声。
经历了那场生死别离事件之后,在母亲的极度要求下,父亲改行了,学了一门手艺,也是在外面挣钱,不过让母亲放心多了。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的过着。
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这样地趟过,回首往事一切都是那样的短暂,转眼间父母已白发鬓鬂,父亲已经退休在家里,母亲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本想给父母过上一个安详的晚年。但让人惋惜的是母亲已得了中风,一辈子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受尽了苦难的折磨,没有过上什么幸福的日子,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却没有人伸出援助之手独自坚强地孤军奋战,一个人挑起了家庭的重担,看到她瘦弱的身子,佝偻的后背,雪白的银发,满脸的皱纹,颧骨下那凹进去的面颊还有那瘦的可怜的手腕和像树皮一样粗糙的长满老茧只剩下皮包骨头的那双手,真不知道她这样瘦弱的身子怎么扛住这样不对称的重担,不知道历经了怎样的岁月把她变得如此的脆弱不堪,难以想象如此的不堪一击的身子是怎样度过那艰难困苦的岁月,真是叫人心寒啊,想到此处我已潸然泪下。我抱怨上天的不公,我痛恨自己的无助,不能回到过去改变现有的事实。尽管她曾多次夸我孝顺,但我恨我自己做的仅仅是微不足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父亲比我更自责,本想在外挣点钱就可以缓解家庭的经济困难,但却在母亲最困难的时候不在她身旁,感叹欠她太多,嫁过来没有过上幸福的生活跟他受了一辈子的苦。母亲总是微笑地摇摇头,对于她来说,相夫教子,把孩子抚养成人撑好着整个家庭已经是满足了。母亲的愿望是那样的朴实简单却走得是那样的艰难。
最后的日子我们给予她更多的特别关照与呵护,她却受宠若惊感到很不自在,她越是这样我们越是感到愧疚,她总是笑着对我们说道:“你们忙你们的吧!”她最喜欢与父亲去散步,喜欢到当年的那片林子里去。树已不是当年的树了,已被换成挺拔的白杨树,路也由当年的土路改成了沙子路,但那种感觉却依然没有改变。父亲挽着母亲,母亲挽着父亲,头依靠在他的肩膀上。夕阳西下,林子里薄雾轻起,他们相依着缓缓地默契地走着,仿佛回到了从前,一起去重新找回那遗失很久的美好回忆。此时不需要太多的话语,因为爱就在身边。
母亲安静地走了。上坟那天,父亲趴在坟前捶打着上面的坟土痛哭,我们几个竟怎么也拉不起泣不成声的父亲,父母仅间隔一方矮矮的坟墓,却又似相隔的那样的遥远。
又回到了平静的生活,我们想尽办法让父亲快乐地安度晚年,带他去旅游、逛街,但固执的他不肯去,总是坚持着到那片林子里走走,也许在那里才可以追忆到那遗失的美好。
在一个黄昏的时刻,总有一个老人拄着手杖,漫步于那片林子中。光秃秃的树干高高耸起,偶尔有几片叶子从空中划过,无助地摇摆飘落在地上,生命中的最后也不忘发出那轻轻却又沉重的沙沙声,地上铺满了淡黄色的叶子。秋风骤起,林子里似乎有什么在呼喊,天空一片蔚蓝,放眼望去,一群大雁从空中飞过,偶尔传来一声悠长的叫声。远处,一个慈祥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薄雾之中,也许无尽的那边有着那美丽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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